2016年12月3日深夜。
“就当这是对我们俩各自的交待。”
在距离明日的到来只剩下最后的十分钟时，林彩儿打开了我的电脑。
“啊……你的电脑里能装点有用的东西吗？SAI，PS？”
“有word。”
立马遭到了她的白眼。
“啧，那就用系统自带的画图好了，你坐过来。”
“等等，你是……认真的？”
——十分钟能画出什么啊？
“当然咯，最后的饯别礼嘛，画完它，我就算彻底释然了。至于你，我该说的都说了，该骂的都骂了，该打的也打了，现在我们俩唯一的联系，就剩下这封面了。”
“而且，为什么是让我坐在电脑前……”
林彩儿将我按在椅子上，她则贴着椅背，身子前倾，将右手搭在我的右手背上，扣住，又抓着我的手，将它平放在鼠标上。
“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。”
“所以只是抓着我的手画，这不还是等于你在画……”
结果这话引来了反效果，我的掌心彻底被按在了鼠标上，动弹不得。
“别畏畏缩缩的！”
突然没有来由地想笑，偷偷瞄了她一眼，竟发现她也在憋着笑。
——真是没有来由的默契。
“林彩儿，我们的角色定位是不是互换了？”
“知道就好。现在让我想想要画点什么。”
她微闭着眼，另一只手则扶额作出思考状，时间只剩下七分钟了。
我也开始思考，开始回想。
三年间的每一个场景都在脑海中快速地掠过，留下了一张张她的笑颜。
——林彩儿已经不再爱我了。
——我们的爱在开始前就已经结束了。
——是时候忘记她了。
储存着这些美好年华的纸质相册逐渐被氧化，变脆，泛黄，连带着其中的相片，一张张褪去了颜色，消散了轮廓。
同时仿佛也有许多要说的话在视网膜上滚过，但是待细细去查看时，发现那无非是一串串意味不明的符号，那不是语言与文字能表达出的东西。
这是我最后的挣扎了。
“林彩儿……”
我睁开眼，却同时感受到左肩被她的手重重地一按，然后逐渐被捏紧了。我顺着她的左手向上看去，她仍闭着眼睛，只是整个面庞都在微微抽搐着。
——对，之前所说的话，一定都是为了让我死心而骗我的。即便是她，也有无法将这出戏进行下去的时候。
“封面就别画了，你看，只有五分钟了，我们还可以好好道一个别。”
——答应吧，你……一定还是爱着我的，是吧？
“星辰儿，”她的神情骤然缓和了许多，手部的力量也松了许多，“原来的那个就算了，我画一个新的，如果你以后还有再写小说的话，就用我这个吧。”
我一时间没有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。
“你怎么知道我之后将要写的小说内容？”
“都说了，就算不是朋友，我也还是最了解你的人。”
也不等我回答，她握着我的手缓缓挪动，操作起鼠标来了。
选中曲线。
——还有三分钟。
莫名就感觉到她的手心其实是有那么一些热度的，是因为我的手太过冰凉了吗？这是我的错觉，还是真的有几丝暖意从她的肌肤表面渐渐向我传递过来了？
选取线条粗细。
——还有两分半钟。
凝视着屏幕中的那个小小的三角形箭头，总觉得，鼠标移动得格外迟缓。不知何时，她的脑袋略微下低了，下颚蹭在我的短发发烧上，同时双耳也捕捉到了她愈渐沉重的呼吸声。
选取颜色黑色。
——还有两分钟。
除了鼠标发出的一声清脆的“咔哒”声，周围寂静得令人感到违和。我瞥了一眼床头的闹钟，才发觉它停止走动了，分针停在了10点钟左右的位置，大概……林彩儿打开画图软件的时候，就已经没有电了吧？
鼠标停在了作图的白色区域。
——还有一分半。
脑内突然就传出了两个声音。
“你到底要画什么？林彩儿？再不画就来不及了！”
“不要下笔，不要点下去，就再说说话吧，还来得及的！”
这两个声音此起彼伏，搅得我心神不宁，却无法在他们之间作出选择。
回过头去看林彩儿，她紧咬着嘴唇，目光有些迷离。
——也在挣扎着。
果然，你不是这么绝情的人呀。那么就……回来吧，回来吧。
脑海中让林彩儿下笔的那个声音已经被逐渐被盖过了。
——呀，就这样，这样就好了。
压在手背上的力量也在慢慢消失。
没事的，没事的，你不用再给自己背负上莫须有的罪名了，都是我的错。
——无关乎过程，你的死本身，就是我的错。哈哈，我准是病了，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？我得到允许了，只要选定一个好日子，就能永远地与你一起了。
林彩儿，我爱你啊！我爱你啊！我爱你啊！
求求你，回应我吧！或者，带着我一起走吧！
……
“啪嗒。”
——咦？
什么轻盈的东西落在了我右侧的脸颊上，在重力的作用下顺着皮肤的弧度渗进了嘴角中。
化在舌尖上，扩散了开来，咸咸的，湿湿的——这是泪水。
林彩儿？
我知道，她准是哭了。她明明说了自己今天不会哭的，可到最后一刻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泪水。
“啪嗒。”又是一滴泪水，击打在我的衣领口上。
脖子僵硬，却转不过头来，我下意识地在抗拒着看向她。
我无数次见证过梦薇儿哭泣的样子，但是林彩儿，却从来没有。
——不要，我不想你哭泣。因为你哭了，你的病情会变得更糟糕的。
电脑上的系统时间跳到了59分，最后的一分钟。
“啪嗒、啪嗒、啪嗒。”
身后没有传来别的声音，但滴落的泪珠就像在下雨一样。
在那啪嗒声中……
——“没事，他们会过得好的。”
这是……
林彩儿在孩子们的祭日时对着梦薇儿所讲的，我没有亲耳听到过，但是回荡在脑海中的声音是如此的清晰。
——没事，她会过得好的。
——但是不行，只要我在，她就会哭的。
这是我所剩下的那双慧眼，唯一还能察觉到的一点东西了。
——爱？
——“爱”？
——爱到底是什么？
——对她来说，只要我过得好就可以了。
——对我来说……
——只要她过得好就可以了吧？
——只要她过得好，就可以了。
如果我的爱，还能够挽回你的话……
那现在要做的就是放手了。
……
我迅速敲击下了鼠标左键，拽着它下移，又往旁边一拖。
“林彩儿！”
我放开了鼠标，反握在了她几乎已经放开了的右手上。
椅背一震，但我无暇顾及了，触碰着她细腻而光滑的手背，借着它再次单击了已经作出的那条弧线的起点，又点击了终点，作出了又一条线段。
林彩儿，这次由你来……
描绘我们的爱吧。
在我的包覆之下，她的手向右一挪，另一条弧线也画好了。
就是这么简单。
——从我们各自心中所取出的最后的爱。
剩下最后的半分钟，我全身宛如解脱了一般，脖子也能再次转动了，迅速站起，回身，发现她也站直了身体，泪水和笑容交织在脸上。
“星辰儿！”她向前了几步，一把揽住了我的脖子。
彼此的额头贴在一起，我的眼里只有她还在不停溢出眼泪的双眼了。
“呜……我再也不想对你说谎了……”她终于忍不住，抽泣了起来。
“林彩儿，不用担心，我彻底地明白了。”
“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，好吗？”
“答应我，你在那边，也要好好的，行吗？”
“好，我会……会的！”她无法压抑住自己的哭声，索性痛快地喊了出来。
“无论怎样，你都要记住，我爱过你！林彩儿！”
“星辰儿，我也……”
她的哭腔骤然中断了，随着占据我视线全部的那双清澈的眼倏然不见，她整个人都凭空消失了，我随即一个重心不稳，身体砸向了床上。
最后的半分钟已逝，现在是2016年12月4日，0:00。
刺眼的电脑屏幕中，那枚爱心就像在跳动着一样。
——没关系的，即使没有说出来，也已经传达到了。
……
……
……
林彩儿就这样正式地离开了，在这短暂的一天里，几乎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，倒是带走了许多——带走了同所有人的错综复杂的纠葛。
除了我之外，没有人知道她这一天是否真的存在过。
不，其实我也不知道吧，因为我无从向他人确认她的存在，自己也迟早会遗忘的吧。
可只要看到了那一张我们共同绘制的封面，我便感到她的存在从没如此的真实过，比她活着的时候还要真实。
我或许会忘记她曾回来过，但我会一直记得，她只是去旅行了。
没有高兴，也没有悲伤，大脑中只有一片空白。
在纸城的太阳升起前，我还有一些时间能为我们三人书写些什么。
当明日真正到来之后，我就该为我自己开启新的生活了。
保存下那张封面，我又重新在电脑面前坐了下来，打开了word。
写篇小说吧，取个什么题目呢？
——如果我的爱能够挽回你…
是啊，就叫做《如果我的爱能够挽回你》吧。
【完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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